罗兴发发表于2010-09-06 17:47|

“漫画形象”与“漫画相”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罗兴发

      美术界里流传着一句歧视语，“不会画画画漫画”。这种歧视，是单纯着眼于绘画造型生出的一种自大，其实，自大并不懂漫画的艺术本体在何处，自大使用的比较系就缺乏常识，画种与画种之间应在本体上进行比较，以此而知各有所长，各有所短。关于华君武漫画本体论未出来之前，连漫画界自己都似是而非，常常是把功能当成了本体。所以，很多进入漫画的人，的确没有几笔绘画的功夫，又错误地认为漫画无非就是夸张讽刺，好像自己天生就会。那个夸张嘛，不就是歪鼻子歪眼睛，大脑壳小身子嘛！谁个不会？反其道而行之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，不就是讽刺吗？初学者如此认识，并不见怪，问题是，一部分人巧遇了乐于好事的漫画编辑或者漫画评委，于是就自我膨胀，认为自己那几笔“精细画”已经超越了大师（他就不知道大师为什么画简），目空一切，对谁他都敢讽刺，都敢谩骂。对于此种人，说句不客气的话，其实是“不懂漫画画漫画”，如果美术界的歧视语是针对此种先生的话，那也没有多少本事可反驳人家的了。
      画漫画哪来那么容易？据我观察，此一类先生对漫画的很多东西都没弄清楚，常常是开黄腔，笔下的表现也是乱象多多。
      本文就“漫画形象”与“漫画相”提出来讨论，以便对漫画理论与漫画创作的一些似是而非的问题加以澄清，对减少开黄腔减少笔下乱象可能会有些帮助。
      什么是“漫画形象”？这个提问，要求我们应该有个本体性解释。根据华君武漫画艺术本体论“漫画是画思想的艺术”，那么，为阐述思想而创造的夸诞艺术形象就叫漫画形象。文字叙述虽然这么简单，但内涵却并不简单。
      这里，为什么用“阐述”思想而不用“表现”思想呢？因为，恰恰是漫画能够“阐述”思想，比之现实主义写实绘画的“表现”思想有着更宽阔更强胜的表现力。例如，董希文的现实主义写实油画《开国大典》，它能够表现开国大典的雄伟、壮丽、庄严，漫画无论怎样画，也表现不出开国大典的雄伟、壮丽、庄严。毛泽东在开国大典上宣布：“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！”这句经典的政治语言，虽然评论家在评论《开国大典》油画时可以阐述，但是，就没办法在《开国大典》油画中直接表现。漫画就不同了，它画开国大典，就可以直接阐述“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！”假如有人这样画：开国大典的天安门广场，十万人热烈欢呼“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！”直接把这句经典的政治语言标写在画的天空上腾跃，谁不说这是一幅漫画？这幅漫画分明已经明白地“阐述”了思想，谁还会从形象的表现中去体会思想呢？当然，漫画也不是不能够“表现”思想，如方成的《武大郎开店》，人们就得从漫画形象去体会它所表现的思想。“表现思想”是一种创作方法，大体是通过创造人物形象及人物活动的故事，把要表现的思想隐藏于人物与故事中，要读者通过认识人物及故事才能体会到它要表现的思想。“阐述思想”是另一种创作方法，可以不必创造人物及故事，可以直接以物“打比方”，甚至标示文字，以此指述思想，或者用物物构成一种关系，以此来阐述思想。例如把高楼画成统计图表上的飚升箭头，摇摇欲坠，终于折断。这就是很典型的图解标示法“阐述”思想。图解标示法在“阐述”思想时，的确不如创造人物故事“表现”思想那么召人审美，但是，却很能够担当对思想的“阐述”。漫画的“阐述”功能，恰恰能够突破其它绘画艺种的“表现”功能。
      关于“夸诞艺术形象”，其内涵也是丰富的。
      像《开国大典》这幅现实主义写实油画，它是不能夸诞的。反之，漫画就必然是夸诞的。为什么？这是由于两种艺术画种的本体不同。现实主义写实绘画是生活的“再现”或者“预演”，绘画中的人物场景是活生生的人能够活得出来的。而漫画不是再现和预演生活，它是从生活现象中提取一定的逻辑关系或者思想观念，绘图直接“阐述”这种逻辑关系和思想观念。漫画中的种种场景，是一种虚幻夸诞的设计。所以，“漫画艺术形象”是“夸诞艺术形象”，是由本体特征所决定。所谓漫画的“夸诞艺术形象”有两层意思，如前举画楼市的那幅漫画，整个图表飚升的构图都可以叫“夸诞艺术形象”。像方成的《武大郎开店》，我们更多地把人物设计人物造型看成是“夸诞艺术形象”。因为，像方成《武大郎开店》这种有人物有故事的漫画创作更受审美欢迎，因此，我们所说的“漫画艺术形象”，也就主要指此一类漫画的人物形象。我这篇文章题目中提到的“漫画形象”，也就主要是指如上面例举的漫画人物形象。
       如此不厌其烦地层层推导，到现在才涉及到点题，目的是为了更好地讨论“漫画形象”与“漫画相”的各自特征。
      那么，什么叫“漫画相”？严格地说，“漫画相”中的“相”字应该用“像”字，是形象的意思，与“照相”“相片”不相同。为了在字面上与“漫画形象”相区别，所以用了“相”字，也有一个强调给真人真身进行造像的意思。由于有了前面的论述，对于“漫画相”的本体特征，我们就可以归纳几条了：一、“漫画相”是对真人真身造像，而不是创造“夸诞艺术形象”；二、根据华君武的漫画艺术本体论，“漫画相”的根本不是画形，而是写神，神是对所画人物的精神捕捉，而不是乱附鬼魂；三、“漫画相”画形之“漫”，不是虚幻夸诞，是叫“夸张”，而这种“夸张”是对人物特征的强化，不是歪曲。
      现在，一些人画“漫画相”就是让人物得面瘫长肿瘤，不长肿瘤就让人物变成大靑猴，乱附鬼魂。比如画吴冠中，得问问吴冠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精神世界？把吴冠中画成一只大靑猴，是强化他的精神世界吗？吴冠中是学者，有着儒雅的学者风范；他又是改革派画家，在反传统方面又表现出一种桀骜自负；他对于自己的画风追摩西画现代派的执著，又非常自信自爱；追西的执著到一种执迷的自信，反传统不怕得罪人，在外人看来又有些直与“傻”；他爱自己的学生，爱年轻人，有时又童心一片；他是老人，外表又总显温和、朴实、低调，还有几分厚道；其精神面貌是如此之丰富，这才是“这一个”吴冠中。画吴冠中的“漫画相”，就得画吴冠中的“这一个”神。不能画出神来，日后可以长进，但问题是，画面瘫肿瘤画大靑猴的人，是对“漫画相”的本体缺乏认识，他们甚至讥讽对华君武漫画艺术本体论的肯定，根本不知道“漫画相”与华君武漫画艺术本体论是一种什么关系。因此，我们得对“漫画相”画神的本体性进一步论述。华君武一生追求自己的艺术中国作风中国气派，他就很强调漫画是“写画”，是写思想的，写神的。画面瘫肿瘤画大靑猴还讽刺研究华君武，就实在太浅薄了。浅薄得对中国传统绘画都无视。中国画论在南北朝时期就有了“以形写神”的艺术主张，而且有了“得其肉”、“得其骨”、“得其神”这样的审美划分来品评画的高下。唐代一个绘画的典故，“空得赵郎状貌”与“兼得赵郎情性笑言之姿尔”，就是讲“以形写神”才是圣手的最好例子。开人文画先河的苏东坡提出“论画以写形，见与儿童邻，作诗必此诗，定知非诗人。”本意也在强神，明人杨升庵对苏东坡这一见解的评语是：“此言画贵神，诗贵韵也。”“画贵神”是中国绘画本体与绘画审美的独到。“漫画相”不贵神，在形体上搞怪为能事，与漫画界“画好玩”的浅薄主张是一致的。“画好玩”乞拜西方的搞怪还自以为现代，先进，能够市场化，真是浅薄之至，无以复加。“画好玩”的主张是非常典型的“不懂漫画画漫画”，如果“不会画画画漫画”是歧视此种主张此种人的话，我们还能有几多反驳的理由？
      前面我们论述了“漫画形象”是专指针对社会现象而创造的“夸诞艺术形象”，又尤其涵指漫画的人物形象。那么，“漫画形象”要不要写神呢？回答也是肯定的。“漫画形象”虽然是“夸诞艺术形象”，但也绝不是痴人梦幻，“夸诞”也是有现实基础的。社会现象总是由社会群体人制造的，这样的社会群体人总有其共同的精神、情感、品性特征。既然此一类漫画是针对社会现象而创作，那么，“漫画形象”就可以刻画社会群体人的共性精神特征。漫画创作总不是针对一种社会现象来玩笔头，各色各样千变万化的社会现象为“漫画形象”提供了刻画不尽的现实基础。可是，人们看到的“漫画形象”，往往是千篇一律的符号，没脸没眼小头肥身的符号他可以通吃任何题材。“漫画形象”被符号化，似乎又是在给“不会画画画漫画”的歧视留下把柄？
      “漫画形象”与“漫画相”是具有两种不同本体特征的艺术形象，本体特征又要求它们都应该写神，而写神的对象又各不相同。把前面的论述归纳一下，这就是它的中心论点。
       以上这个中心论点，是从华君武漫画艺术本体论推导出来的，当然也应该归宿于华君武漫画艺术本体论体系。漫画界以前很多漫画观念似是而非，觉得画漫画很容易。根据漫画本体的要求，画好漫画难啦！第一难在出思想，第二难在出神。恰恰是那些漫画大家，画了几十年还疚叹，没能出几张好画。他们才是漫画艺术的内行，是艺术的明白人，是知难而进，所以总是显得很低调。诸如华君武、丁聪、方成、廖冰兄、英韬等等，真正的大家都是如此。唯独“不懂漫画画漫画”才不知天高地厚地狂妄，对大师他敢骂，对政治大人物他敢无端出恶语。
       关于“漫画形象”与“漫画相”中的“夸张”区别，也还需要说几句。
      “漫画相”中的“漫画”二字，既可以作名词，也可以作动词。现在就从动词角度讲，“漫画”就是夸张地画，画得夸张些，画得跃动些，不要太拘泥太死板。这里的夸张有两层意思，一是对神的夸张，二是对形体特征的夸张。“漫画相”夸张的是真人真身，此一夸张的本体是对人物精神形体特征的突出强化。画肿瘤面瘫画大靑猴都不是特征突出强化，是歪曲。“漫画形象”本来就是“夸诞艺术形象”，所以画得虚夸怪诞一点也没关系，对于丑的对象还可以丑化一些，都行，但是，千万不要符号化。夸诞夸张既是造型方法，也是一种美感。哪怕是丑化也不要叫人恶心。夸要夸出美感来，这就难了。怎么夸才能夸出美感来，漫画的创作实践和理论研究，都是一个艰难的课题。画漫画真难啊！
       关于“漫画形象”“漫画相”中的“形”，能够简而神，拙而神，雅而神，等等，那真是高手了。如果浓墨重彩，繁复细描，都还不能得其神，高下之分就显而易见了。这里还有许多学问，就不在此一一论及了。
       对“漫画形象”与“漫画相”的比较研究中，我们知道了画漫画并不容易。但是，在我们的漫画队伍里，不少志士仁人都在知难而进，不断地改进自己，丰富自己，进步自己，实在又令人敬佩。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2010年9月6日 本贴最后由 罗兴发 于 2010-09-07 10:49 编辑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