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aner1022发表于2013-05-06 15:44|

在中山漫画馆的展厅，梁白波是唯一一名女性，特别引人瞩目。实际上，在中国漫画初创阶段，她也是惟一的女性漫画家。她笔下的“蜜蜂小姐”同样一枝独秀，为我们呈现出现代女性的隐秘心事，一出版便惊艳同行，风靡一时。今天看来，它仍具有时尚触觉，让人忍俊不已，不亚于朱德庸的“涩女郎”。可这部精彩的系列漫画，仅在报纸上连载了25天，昙花一现。它就像一个隐喻，一如她的爱情，她的事业，她的人生。
    “至今，我们连她的生卒年月都尚未确定，因为有很多个版本。”中山漫画馆副馆长邹先生对记者说，梁白波仍是一个谜。他们正沿着各种微妙的线索，在海内外展开搜寻与征集，但愿早日寻得那些遗失的拼图，完整呈现她的魅力人生。
    ■1.她的名字，就是一颗炸弹
    蜜蜂小姐，是梁白波1935年在上海《立报》上所绘的四格都市漫画，因这位女郎细腰肥臀，犹如蜜蜂而得名。今天，重新翻阅，读者依然感觉，她仿佛仍活在我们身边。
    这位上海大都会的时髦女郎，会为成功减肥一磅而雀跃不已，会假装弱小以博得心仪男子的关注，会为参加舞会在穿衣镜前连换数套服装，在感情上，性感妖娆的蜜蜂小姐也十分奔放勇敢，大胆地追求着自己的爱人，她的生活，宛如中国版的《欲望都市》。
    蜜蜂小姐的作风宛如梁白波本人的写照，是妇女解放的象征。研究者杨冬指出，中国女画家主体意识的觉醒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后的20世纪20、30年代逐渐形成潮流。梁白波的知名度不比电影《画魂》中的潘玉良，却是“在女性自我解放道路上走得最远也最为痛苦的一位。”
    她从小便有主见。做陶瓷出口的父母想送她去贵族学校，她宁愿离家出走，学习自己从小喜欢的绘画。在杭州西湖艺专和上海新华艺专毕业后，她没有嫁为人妇，而是通过投稿和教书自力更生。她追求一切新事物。1929年便加入了上海共产主义青年团，1932年加入决澜社——这是中国第一个自觉借鉴西方现代派美术成果的学术团体。其实，为报社画漫画只是她当时维持生计的一种方式，在她的油画作品中，人们仿佛看到了法国的马蒂斯。
    在决澜社最后一次画展上，梁白波的参展作品是玉体横陈，无头无脚，突出展现女性最性感的部位，其大胆的画风与男性画家相比，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    她的作品落款总是一个“Bon”。中山漫画馆的研究人员告诉记者，她本来想取“Bomb”作为自己的笔名，那是法文“炸弹”的意思。有朋友劝她一个女子取此笔名，太过夸张，她才讪讪然地改名为法文的“好”。
    ■2.与叶浅予的一段情
    梁白波的爱情同样如炸弹一般轰动全城，惊世骇俗。
    蜜蜂小姐的创作期间，她正与著名漫画家叶浅予相恋。彼时，叶浅予是有妇之夫，可她并不在乎，甚至主动提出了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约会。叶浅予与原配夫人罗彩云的结合是奉父母之命，因两人价值观不一，当时已有裂痕。为躲避夫人，他与梁白波躲至南京。
    蜜蜂小姐与《立报》创刊同时诞生，大获好评，可连载25天后便戛然而止。叶浅予后在传记中隐晦解释：“由于它不合一般读者口味，被报社腰斩了。”但著名红学家魏绍昌在他的《王先生与蜜蜂小姐》中给出了另一个原因。
    “王先生”是叶浅予创作的长篇连环漫画，早在蜜蜂小姐之前，它便家喻户晓。可是某一天，上海《时报》传出叶浅予“离家出走”的消息，全城议论纷纷。丈夫出轨，罗彩云无法善罢甘休，她终于追踪至南京，带着父亲将叶浅予“押”回上海。叶浅予与梁白波暂时分手，《立报》上的“蜜蜂小姐也失踪了”。
    罗彩云坚决不肯离婚，叶浅予只讨得一纸分居协议。而他所爱的人，梁白波，仍处于尴尬的“情妇”身份。1938年8月，日寇大举进攻上海，叶浅予联合张乐平、胡考等漫画家组成漫画宣传队，奔赴武汉。梁白波是这支队伍的唯一女性。她在《抗日漫画》的作品呈现出与蜜蜂小姐截然不同的农村妇女形象，她们勤劳，勇敢，朴实，洋溢着积极投身前线战场的热情，充满了对亲人与士兵的关爱。1938年，漫宣队选出45幅大画布漫画在苏联展出，向世界展现中国抗日，梁白波《妇女参展》也在入选之列，并受到好评。
    可是，梁白波即便不在乎世俗的眼光，骨子里还是一个骄傲的女人。1938年，梁白波终于感到疲惫，与叶浅予分手，嫁给国民党空军飞行员陈恩杰。1948年，他们去了台湾。可这场婚姻以离婚告终，梁白波带着爱子独自生活。
    与叶浅予共同生活的日子是梁白波创作生涯的高峰，她所留下的漫画作品几乎都创作于此时。魏绍昌评价，上世纪30年代的中国漫画界人才辈出，但几乎是男人天下，梁白波是唯一的一位女漫画家，并且，可同第一流的男漫画家并驾齐驱。但在台湾，为了生计，昔日才华横溢的艺术家成了陶瓷厂里的美工，她与文艺界的一点联系，就是给林海音主编的《联合报》副刊投稿，可她画了两三部小说的插图，就难以为继了。灿烂的灵感火花为何熄灭？有人猜测，这与她的情感挫折有关。
    中山漫画馆放大展出了“蜜蜂小姐”系列的其中一幅“分手”，意味深长。画中的蜜蜂小姐对她淘气的男人说：“我把心房锁起来，从此不愿再见你！”转而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。可是，她的心房虽然上锁了，钥匙却在旧情人那里。
    ■3.生命终结在孤独的岛屿
    林海音保留下梁白波的四封短信，字里行间藏着哀怨与苦恼。今天，我们只能在梁白波的仅存的信件和其朋友的追忆中，捕捉她的内心。
    对于两人相爱同处的短暂四年，叶浅予在自传中仍深情回忆：“我好像是逃出牢笼的小鸟，尽情享受着本应属于自己的天堂；白波比我更大胆，她完全不在乎世俗的议论，热烈占有她所深爱又属于别人的男人。”在他眼里，梁白波像诗人，她不算漂亮，但个性独特，富有气质，是他艺术上的缪斯。“我的思维活动不是局限在固有的生活观察中，而是像长起了翅膀。说得形象一点，也许是白波灵魂里的某些素质，移植到了我的灵魂中，催化升华了我漫画创作的思维能力。”在两人的北平之旅中，叶浅予“画兴大发”，十几天时间就画出了几百张速写，后来编成了一本《旅行漫画》。
    对于生命中的两个男人，晚年的梁白波在给林海音的信中也略有感叹。在她眼中，与丈夫陈恩杰分开只是性格不合，“他对人、对事，都没有错。”可对叶浅予，则语带恨悔地将那场浪漫的北平之旅形容为“失足”。
    梁白波的中山同乡黄苗子与她曾有交往。1946年的冬天，仍是在上海北京路上的某间废品店楼上，他和妻子郁风拜访了阔别十年的梁白波。彼时她刚从新疆采风回来，40幅描绘维吾尔族人生活的水粉画明洁简练，她将一幅《打花鼓的姑娘》慷慨相赠，后以一身村姑打扮，显身于郁风等人在国际大厦的茶舞，依然瞩目，依旧孤独。这是她在上海艺术界的最后一次露面。
    黄苗子认为，梁白波的内心其实十分复杂。她敢于挑战旧礼教，又背负着传统道德的心理压力。她热爱艺术，但心情懒散，创作并不多。她曾对他说：“我心里常想着好多我要画的好画，可是经常把它放过了，我捕捉不住。”孤傲的她也不轻易走近他人。她就像一座孤独的岛屿。
   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，海峡另一端梁白波远离“文革”的风波，却饱受精神分裂症的折磨，某一天，年过六旬的她突然跑回自己居住过的台南，在海边的一间小屋里自杀了。